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书坊|小说集《巧克力与佛》:那些痛并快乐的“巧克力瞬间”
责编:学路情感网2025-10-27
导读文|七堇年“垮掉派”代表人物杰克·凯鲁亚克最为人熟知的作品是《在路上》,但我更喜欢的却是他的《达摩流浪者》。那句“永远年轻,永远热泪盈眶”便出自那本书。书中以接近自传的方式,写了一群天真又迷惘的年轻人,借助朴素而自由的生活,通过徒步、流浪、禅修、佛教哲学,去摸索生活的真谛,反抗资本主义“工作—生产—消费”的闭环式牢笼。我喜欢其中的一个细节:主角在一次爬山过程中又累又饿,快要不行了,他非常想吃一块巧克力。这时候,他的朋友说,这块巧克力,就是你的佛。无论你怎样理解这个语境下的“巧克力与佛”,它背后蕴

文|七堇年

“垮掉派”代表人物杰克·凯鲁亚克最为人熟知的作品是《在路上》,但我更喜欢的却是他的《达摩流浪者》。那句“永远年轻,永远热泪盈眶”便出自那本书。书中以接近自传的方式,写了一群天真又迷惘的年轻人,借助朴素而自由的生活,通过徒步、流浪、禅修、佛教哲学,去摸索生活的真谛,反抗资本主义“工作—生产—消费”的闭环式牢笼。

我喜欢其中的一个细节:主角在一次爬山过程中又累又饿,快要不行了,他非常想吃一块巧克力。这时候,他的朋友说,这块巧克力,就是你的佛。

无论你怎样理解这个语境下的“巧克力与佛”,它背后蕴含的都是一种既矛盾又协调的两面体。那样的“巧克力瞬间”,组成了我们生命中的顿悟时刻,是命运的禅。

《巧克力与佛》

七堇年 著

新经典文化|新星出版社

写作二十年来,我已经从一个敏感而困顿的青少年,变成了那个“以山为乐”的作家。写作仍然是我的精神静脉,但在写作之外,我的动脉全都流向了山地运动——滑翔伞、攀岩、攀冰、登山、洞穴探险——它们是潘多拉魔盒,一旦打开,就再也没法合上。这样来说,也许可以打翻你对一位女性作家的刻板印象。

“攀岩是一种享受失败的运动”,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的时候,心中震撼不已。我凭直觉走向自然,寻求答案,进而深入了一系列户外运动,从洞穴探险、滑翔伞到攀登……它们给了我存在意义上的出路和解脱。

在某次攀岩的下午,一个疲惫的“巧克力瞬间”,我突然顿悟:既然我可以如此毫无功利心地热爱一项运动——哪怕它毫无意义、百无一用,自己注定成不了高手,仍然乐此不疲——那我还有什么“无意义”不能接受?

人生就像阿尔卑斯式攀登:亲力亲为,无有代者。终点是确定的,乐趣在于选择哪一条路,以怎样的方式上去。恰如攀登家刘洋老师所说:“攀登也是一种创作。”

辛辛苦苦上去(或不一定能上去),仅在顶峰停留一瞬就立刻下撤,什么也不图,就图个过程。每位高手都是这样:注定要身怀绝技地离开这个世界,但在离开之前,就要花费一生,认认真真,练就一身绝活。

但何止是运动员呢?每个人不都是如此。山教会我的,正是如何从容面壁,彻底接纳自己的渺小与,与此同时,倾尽全力而上。

生活是含糊的自我调适,而攀登是确切的自我肯定。与写作的主观性与模糊性相比,运动的成就感是确定的:一场马拉松,完赛了就是完赛了;一座山峰,登顶了就是登顶了;岩壁上的一条线,拿下了就是拿下了。这种确定的正反馈,以及运动过程中的心流感,如此迷人,让我欲罢不能。所谓心流感,无非就是极致的专注、忘我,以至于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状态。全身心溶解于当下,溶解到比自己更大的事物中去。写作曾经也能带给我这样的心流感,但坦白说,如今越来越少了。写作太“人”了,源于人,关于人,可如今的我想活得不那么像人一点,动物一点——想想也很荒谬,哪怕我们好不容易进化了几万年,但最开心的时候仍然是奔跑,跳跃,攀爬……我把它形容为:返祖的快乐。

从溯源上说,户外运动其实是城市化的副产品。农耕时代没有户外运动这回事,那时候每个人都在跟土地打交道,农民不会质疑种地的意义。采药人天天都在攀岩,牧民天天都在徒步,猎人天天都在登山、越野跑。劳动与生存是如此天经地义,一点也不虚无。人与自然曾经彼此镶嵌,直到工业将人从土地上剥离。在一系列异化、物化过后,现在的我们总觉得“哪点没对”:互联网将我们在虚拟中拉近,却在现实中把我们隔远。这些花招如镜子,迫使我们想一想、看一看,什么是人,人是什么。

我想问题本质还是关于“存在”:一个不想被外在标准定义的现代人,应该如何处理自己的存在。在这个过程中,户外运动只是一条路径,一条赋予自我价值的路径。

正因为以上的个人经历与思考,才有了《巧克力与佛》这本小说集中的人物。故事有一部分是字面狭义的户外冒险,另一部分则是隐喻意义上的人生冒险。最后一篇《火空海》,源于一次偶然的机会,读到“火空海”这样一个词条,根据它的解释:火空海本是部分藏语文献中从公元624年至1026年的403年间所使用的纪年方法。藏语中“火”是“三”的异名,“空”是“零”的异名,而“海”是“四”的异名。藏文数字异名书写习惯为先写低位,故“火空海”即“四零三”之意。

不知为何,我被这三个字吸引了,于是有了《火空海》这样一个英雄之旅式的故事,关于攀岩和攀冰如何改造一个人,让他看到人这一生为何而来。一个人受到更高的召唤,犹豫,出发,经受历练,坠入至暗时刻,又克服万难。归来时,已不是当初那个人。

在小说中,火空海仅是一座山峰的名字。我认为它隐喻的恰是“一段逝去不可追回的时间”,那段万物有灵、众神始终俯瞰我们的时间。如今的我们,生活在祛魅后的世界,我们只相信自己,追求自我,回归自身,但说到底,“自我”是个弱小的神。

山岳作家雪羊曾在一篇序言中这样写着,当下“任何能以影像撷取的主题,几乎都被挖掘与拍摄过了,所有的影像都是那么唾手可得,能那么轻易地就让一个单纯的人,认为自己滑滑手机,就全然了解世界……”

刷一段二十秒的户外视频,眼睛与身体都只在人间,在沙发上。它不能代替一个人,一个具体的人,切肤地置身稀薄空气,感受刺痛鼻腔的寒冷、恶心、头痛、疲惫和四周无与伦比的壮美与崇高。这就像仅仅在屏幕上观看一份可口的食物,无论画面如何诱人,你是尝不到它的美味的。

所以我珍视一切具身体验,志在不断亲自经历那些痛并快乐的“巧克力瞬间”,并让它们滋养我的写作。毕竟我和大部分人一样,生活在城市中,大都经历类似的成长轨迹和时代背景,我担心自己的阅历单薄,不足以在写作的道路上走得更远,所以我将目光投向山野,投向更广博的存在,以弥补自身的狭隘。

这样的“赛道”显然没有效益上的明智,只能说明我从来都是一个喜欢走小路的人,又相信风景常常不在大路上,所以不介意绕远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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